梁山真英雄——李俊 一 混江龍李俊做了梁山泊水軍第一頭領(lǐng)，委實讓人感覺不合常情。 梁山泊水上的真正主人應(yīng)該是三阮兄弟的，小二、小五、小七打小即生長在梁山泊邊，依梁山泊打魚為生，照小五的話說，梁山泊是他們的衣食父母。托塔天王晁蓋起事，三阮緊隨而至，智取生辰綱，火并王倫，三阮跟從晁天王立下頭功。后來黃安率官軍圍剿梁山，眾好漢在湖港水汊全殲來敵，極善水戰(zhàn)的三阮更是功不可沒。想來此時，那混江龍李俊正帶著兩個下手童威、童猛兄弟，在潯陽江上趁月黑風(fēng)高販賣私鹽，順帶搶劫往來客商，做些沒本事的買賣。和三阮的轟轟烈烈相比，簡直一為蛟龍、一為魚蝦。 李俊的突然高升，魚化為龍，和宋江哥哥大有關(guān)系。 宋江自放了晁蓋之后，平地起風(fēng)波，一生便經(jīng)歷幾多折磨和艱難，可謂九死一生。但這諸多磨難，卻以潯陽江上的遭遇，最為驚心動魄。 宋江刺配江州，風(fēng)餐露宿翻山越嶺，這日來到潯陽江邊揭陽嶺上。早已是饑腸轆轆，遠(yuǎn)遠(yuǎn)看見嶺腳下一個酒店，好不歡喜。和兩個公人飛奔進(jìn)店，要了大盤牛肉和一桶酒，瘋吃狂喝起來。這店乃是催命判官李立開的一家黑店，酒中下藥，專門用來伺候宋江這樣包裹多錢，卻又缺乏江湖經(jīng)驗的渾人。一碗酒下肚，蒙汗藥發(fā)作，三人頓時口角流水，撲通倒地。李立取了包裹，將宋江拖入屋里，放在剝?nèi)说噬希贸雠６獾叮劭匆淮澜芩喂骶鸵蔀榈诙赵缟闲迈r的包子餡兒。 恰在這時，只見三人來得店中，李立認(rèn)得，來者正是李俊和童威童猛兄弟。這李俊乃是潯陽江上黑道第一人物，混江龍這個綽號可不是虛名。他不敢怠慢，連忙迎接：大哥，哪里去來?李俊說自己來到這里，是因為發(fā)配江州的宋江這幾日必經(jīng)此地，自己前來迎接。然后警覺地問：近日你店里買賣如何?李立不敢隱瞞，說：幾個月好生沒買賣。今日謝天謝地，招得三個行貨，還有些銀錢。李俊忙問：三個甚樣人?等問清楚了面貌長相，他斷定里邊就有宋江，趕忙進(jìn)去灌了解藥，宋江才從鬼門關(guān)前走了回來。隨后李俊又將宋江迎來自己家中住了數(shù)日，兩人結(jié)拜了兄弟。 后來宋江多事，惹惱了穆家哥兒倆，被哥倆追趕。月色之下，慌不擇路，來到潯陽江邊。前面一派茫茫大江，后面追兵甚急，宋江心急如焚。這時看見蘆葦叢中搖出一只大船，宋江如落水人抱住了一塊木板，忙對艄公說，只要送我渡河，愿出十兩銀子為謝。十兩銀子，好大一筆巨款，那人好不喜歡，撐船過來，搭了宋江和兩個公人。眼看宋江包裹沉重，那人更是高興，哪里顧岸邊穆家哥倆叫喚，一溜煙將船撐到了江心。船到江心，四顧無人，這人也就露出了豺狼本性，厲聲問道：你三個卻是要吃板刀面?還是要吃餛飩?宋江癡癡呆呆，問什么是板刀面?什么是餛飩?那人從艙底拿出一把潑風(fēng)快刀，圓睜雙眼，說道，板刀面就是他一刀一個，只要三五刀，就將他們?nèi)齻€全部剁入水中；餛飩就是你們脫了衣裳，赤條條跳到江中去送死。宋江哀求，愿將全部財物相送，只求饒三人性命。那人極不耐煩，揮舞著明晃晃的快刀，大喝道：你三人要怎的?宋江眼見無望，心想還是吃餛飩好些，和兩個公人抱作一團(tuán)，就要跳進(jìn)江中。 正在這時，江上響起了咿呀櫓聲，只見一只船飛也似的從上游搖來。船頭立著三人，正是李俊和那不離左右的威猛兄弟。李俊遠(yuǎn)遠(yuǎn)喊道：船里貨物，見者有份。這話擺明了要黑吃黑，看來李俊平時做這種渾水摸魚趁火打劫的勾當(dāng)一定不少。那人推諉再三，想蒙混過去。李俊何等精明，只管問：船里甚么行貨?有些油水么?這口氣簡直就是如果你再不老實交代，我們就要動手硬來了。那人見躲不過，只得將三人情況講了。李俊十分警覺：莫不是我哥哥宋公明?宋江知道來了救星，高聲尖叫道：船上好漢是誰?救宋江則個!這聲音真是驚喜與驚恐交織，如黑夜里見到了燈火。 李俊兩度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救了宋江，這也是李俊在所有買賣中做得最大的一樁人生買賣，并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江州劫法場，李俊合著梁山好漢救了宋江，白龍廟聚義，李俊帶著威猛兄弟也入了伙。李俊本身就不是一個安分的人，和潯陽江上的小打小鬧相比，梁山英雄的大砍大殺當(dāng)然快活多了，李俊也遂了自己心愿。 后來晁蓋在曾頭市中箭身亡，宋江當(dāng)了頭領(lǐng)，甫一接手，就一改晁蓋行事，開始了宋氏新政，將聚義廳改成了忠義堂。然后打擊原來舊勢力，竭力培養(yǎng)自己的親信。這一來李俊自然也成了宋江手上的一枚重要棋子。八百里水泊梁山是眾好漢安身立命的第一本錢，豈能給了外人?宋江力排眾議，硬將兄弟李俊安排在水軍寨第一位，三阮排到了二、三、四位。李俊入伙，論資歷、論功勞、論對梁山泊的熟悉程度，都遠(yuǎn)不及三阮。但平步青云，力壓眾人，只因為自己站對了路線，屬于領(lǐng)導(dǎo)的親信，是自己人。后來梁山一百單八將排座次，李俊依然是水軍第一頭領(lǐng)，三阮甚至被擱到了張橫、張順兄弟后面去了——大家都知道，張橫、張順也是宋江的鐵哥們兒。 如果以為李俊的發(fā)跡僅僅靠裙帶關(guān)系，他本人只是宋江的一條走狗，那就大錯特錯了。 梁山真英雄——李俊(2) 二 做兄長的宋江待李俊這般義氣，做兄弟的自然是感恩戴德，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梁山好漢基本都是這樣。但一個能成就大事的人，絕不甘心做一條走狗，他必然有自己的主見，甚至有高出主子的地方。梁山泊有三個龍字號人物，一個是入云龍公孫勝，一個是九紋龍史進(jìn)，再一個就是混江龍李俊，除史進(jìn)見識略遜一籌以外，公孫勝和李俊都有高出旁人的地方。公孫勝在征方臘之前，預(yù)感不妙，即云游方外修仙煉道去了。公孫勝這種脫離群眾，拋開兄弟明哲保身的做法，讓人感覺不像梁山好漢的行徑。李俊不一樣，他一方面不忘義氣二字，對得住兄弟，同時也保持了自我本色，并干出一番大事業(yè)，這才是真英雄。 宋江受了招安，率軍破遼，立下大功。疆場上一刀一槍，博個封妻蔭子，是宋頭領(lǐng)當(dāng)初受招安給大家許下的諾言。但這時，朝廷不光沒有封賞，還嚴(yán)加防范，頒布禁令，命令眾好漢只能在城外屯扎，不得入城。這豈不讓人心寒到了極點?以致眾人盡有反心。但這里做得最堅決的卻是李俊和他的水軍，他們有情緒，更有行動。李俊合著二張、三阮請軍師吳用前來議事，密謀造反。 李俊等人何以不找宋江、盧俊義，專找吳用呢?宋江一心招安，愚忠愚孝，無藥可救，自不用說。但他們?yōu)楹芜B盧俊義都不找呢?他可是除宋江之外的梁山群雄第二號人物啊!這里就有個明勢與暗勢之別了。明勢就是看起來你大權(quán)在握，勢力很大，但實際上是紙糊的燈籠，一戳就穿。暗勢就是看起來位置在下，但實際權(quán)力卻是更大，一旦起事，壓倒明勢，輕而易舉。盧俊義被宋江賺上山來人了伙，按晁蓋遺言，本該坐山寨頭把交椅，但他有自知之明，哪敢動宋江的寶座，于是坐了第二把交椅。盧俊義頗有才略，但由于威脅到宋頭領(lǐng)，始終被宋江嚴(yán)加防范。他既然從未真正掌握過什么大權(quán)，當(dāng)然也更談不上有任何勢力可言。身邊除了有個耿耿忠心的家仆燕青以外，自始至終再無任何親信隨從，可見他在山寨被孤立的地步。吳用看似在盧俊義之下，但實際上眾好漢更認(rèn)同他，吳用入伙早，哥們兒多，人人都買他的賬。想當(dāng)年正是吳用伙同晁蓋，密謀生辰綱，東溪村七星聚義，才有了后來水泊梁山的勃勃生機，那是何等的豪氣干云。李俊和三阮他們找到吳用，也是想重現(xiàn)當(dāng)年壯舉。但吳用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身在草澤的吳用，那時的吳用是只野鳥，為了覓食，得想盡辦法奔波不停才行。這時的吳用已經(jīng)成了家禽，被主人豢養(yǎng)，擱在籠中。一旦讓他出籠的話，才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飛不起來了。 李俊慫恿吳用造反，說道，現(xiàn)在朝廷奸臣弄權(quán)，閉塞賢路，不如就這里殺將起來，把東京劫掠一空，再回梁山泊去，只是落草為好。吳用大驚，忙說自己不敢自作主張，須等宋江定奪，并警告李俊他們：他若不肯作主張，你們要反，也反不出去。李俊等人見吳用不敢起事，都做聲不得。吳用將軍中情況報告了宋江，宋江大驚，趕緊召集群雄，說眾人如有反心，先斬他首級，然后再反；不然一旦反了的話，自己也將自刎而死。群雄見到這種情景，流下眼淚，發(fā)誓不反，這才罷了。 一時受挫，做聲不得，暫且將這口氣咽下，等將來有了機會，再引聲長嘯揚眉吐氣，這才是真英雄。哥哥宋江愚忠至死，許多好漢出于義氣，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忠于兄長才對，這些人磨滅了自己個性，其實都只是做了宋江的影子而已。李俊高出眾人的地方，就是不甘心做這樣一個影子，他要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三 宋江出征方臘，演出了水滸英雄最為慘烈的一幕。黑云壓城，飛沙走石，梁山好漢如流星急墜，好不凄慘。宋江欲取蘇州，李俊帶了威猛兄弟前去太湖探路，被漁人引到榆柳莊上。剛進(jìn)得來，那人干咳一聲，兩邊頓時鉆出七八條大漢，手執(zhí)撓鉤，將李俊三人捉了。然后莊主費保和他的另外幾個兄弟走了出來。眾人說，李俊三人必是奸細(xì)，只管取心肝來下酒。突遇不測，李俊也算一條漢子，他不是像哥哥宋江當(dāng)年那樣哭哭啼啼哀求好漢饒命，而是十分硬氣地對威猛兄弟說道：今日我連累了兄弟，做鬼也只是一路去。威猛聞聽此言，也是十分堅毅，說道：哥哥休說這話，我們便死也夠了；只是死在這里，埋沒了兄長大名。然后三人挺起胸脯，甘愿赴死。費保他們見到這個陣勢，對李俊不由刮目相看，說道：這個為頭的人，必不是以下之人。意思說，李俊這人必非尋常豪杰，一定是個能夠干出一番大事業(yè)的人。然后問了李俊來歷，當(dāng)知曉眼前就是大名鼎鼎的混江龍李俊時，忙解了繩索，賠了不是。幾個人惺惺相惜，隨后結(jié)了義，拜李俊做了兄長。后來在費保的相助之下，宋江攻取了蘇州城。但費保等人不愿為官，李俊送他們回到榆柳莊，費保借機奉勸李俊道，梁山好漢氣數(shù)已盡，何不趁現(xiàn)在弄些錢財，打造大船，聚集一群人馬，江海內(nèi)尋個所在，以終天年。李俊聽了，倒地便拜。這倒地便拜，純粹發(fā)自內(nèi)心一片熱忱，可見正說中李俊最隱秘心事。然后李俊三人同費保等人發(fā)了誓，只等滅了方臘，就來相聚起事。 宋江攻下睦州，在長江和方臘展開水戰(zhàn)。威猛兄弟和阮小二、孟康一路作了前軍。敵人勢大，阮小二、孟康正面迎敵，都戰(zhàn)死沙場。但在作戰(zhàn)中間，威猛兄弟竟棄了船只，爬過山來，回到寨中。可見二人是當(dāng)了逃兵。這種縮頭烏龜?shù)淖龇ǎM是梁山好漢所為?只因為二人這時有了期待，將來還要相伴李俊哥哥做另外一番大事業(yè)，梁山情誼自然到了一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就算做烏龜也在所不惜。 宋江滅了方臘，自己兄弟也折了大半。回朝途中，經(jīng)過蘇州，李俊謊稱中了風(fēng)疾。宋江前來看望時，李俊只要求留下威猛兄弟幫忙照看，等痊愈之后，再來相見。宋江被他瞞過，將三人留在了蘇州。 李俊旋即帶了兩人，來到榆柳莊，和費保等人打造了船只，從太倉港出發(fā)，遠(yuǎn)赴海外。經(jīng)過一番征戰(zhàn)，李俊后來做了暹羅國王，威猛兄弟和費保等人也都做了大官，暹羅即今天的泰國。李俊用另外一種方式，讓梁山精神得到了延續(xù)和發(fā)揚。 水滸有幾個尖峰時刻，一個足林沖火并王倫，晁蓋坐了頭把交椅；一個是一百單八將排座次，宋江成了梁山領(lǐng)袖。但一受招安，就壓抑悲憤起來，往日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英雄，怎地會如此憋悶?這時最值得注意的其實應(yīng)該是李俊才對。于紛擾亂世滿天烏云當(dāng)中，李俊現(xiàn)出身來，有主見、有骨氣、有行動，終于成就了一番大業(yè)，打出了一片自己的新天地，使水滸達(dá)到了另一個尖峰時刻。 宋江李俊結(jié)為兄弟，李俊后來又得宋江重用，做兄弟的李俊照理應(yīng)該對兄長如影隨形，至死相從。但真生命卻必須懂得拐彎的道理。宋江受了招安，往日的那個豪杰宋江已經(jīng)死了，此時還死心塌地跟著這樣的人，伴隨自己的，必然也是灰色的人生。李俊頭腦清醒，不盲從，不甘心，另起爐灶，經(jīng)過努力打拼，終于迎來了自己的精彩人生。 水滸前七十回大快人心，后三十回壓抑氣悶。但這后三十回，卻因為有了李俊，讓人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光亮，看到了梁山英雄的真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