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寫古體詩
學生寫詩,當然應以新詩為主。但可不可以寫點古體詩?實際上,不少中學生辦的墻報上,就有不少套用律詩絕句格式的順口溜、新打油詩,只是沒講究平仄格律和對仗。這說明還是很有必要在中學生中適當進行一點詩詞常識教育。
一
近體詩確實有比較嚴密的格律。這當中最重要的是講平仄。平聲是指普通話的一、二聲,仄聲指普通話的三、四聲,這正如唱歌一樣,一個強拍,一個弱拍,一平一仄一高一低才能唱,否則都強拍,都弱拍那就唱不成調了,寫詩也是這么一個道理。此外,還講究對仗和韻律。對仗就是上下句的文字詞性相一致,名詞對名詞,動詞對動詞,虛詞對虛詞。這些問題,只要留心,很快即可掌握。時下這方面的書也很多。
現在的問題是,格律詩是否非要按規定寫呢?也不一定。《紅樓夢》有一段香菱學詩的故事。林黛玉教香菱學詩道:若是果有了奇句,連平仄虛實不對都使得的。她又說:詞句究竟還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緊。若意趣真了,連詞句不用修飾,自是好的,這叫做‘不以詞害意’。
的確,古詩的格律要求雖然嚴格,但不是絕對的。被稱之為唐代七律壓卷之作的崔顥的《黃鶴樓》詩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這兩句就不合格律。可見學寫詩第一要立意好,只要意涵深遠,有奇句,個別地方就不一定非要按上述律詩的平仄對仗要求的規格式去寫不可。當然,話得說回來,一點規格不要,不能產生揚(平聲)抑(仄聲)錯綜之美,詩讀起來沒有音樂感,不上口,也是不行的。歌曲強弱拍子不分,唱歌成了和尚念經,誰愛聽?所以格式一定還是要講究的。
二
前面談到了,學寫詩,第一要講究立意。立意就是要創造詩的意境。意境是有限的、偶然的、具有特色的形象,蘊含無限的、必然的、深刻的生活本質的內容,以有限表現無限。
中學生寫詩最愛犯的毛病就是立意不好。總愛把自己的感情赤裸裸地表達出來,言愁寫悲,說喜遣興,在他個人好似很感動,很真實,別人讀了,是怎么也感動不起來的。感情表達太直白,只求形式上的工整就沒有了詩的味道。感情要藏在意境之中,這才有詩。
王夫之在《姜齋詩話》中說:景生情,情生景,哀樂之觸,榮悴之迎,互藏其宅。我們要深刻領會互藏其宅四字的內在含義。杜甫有首詩《登岳陽樓》,其中四句:吳楚東南坼(chè裂開),乾坤日夜浮。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前聯寫洞庭湖的浩渺無邊,以意境的開闊宏麗,對襯出后聯所寫投老無歸,漂泊天涯的孤寂情懷,藏情入景,于雄豪中抒悲愁,大開大落,這樣寫才稱得上是千古絕唱。所以我們學寫詩,最要注意造境不能太直太白,要懂得如何藏情立意的道理才能步入詩的大門。
三
中學生寫詩常愛犯的另一個毛病是濫用華麗的辭藻。我們寫文章、做作文常強調體察于物,對所描寫的景物要仔細觀察,要多層面、多角度、全方位的觀察體驗,這樣才能為寫好這個景物夯實基礎。在這個基礎之上,寫作時,最要明白的一個道理就是不要故意去修飾,作蛇足的加工。真正好的詩,應做到平字見奇,常字見險,陳字見新,樸字見色(沈德潛《說詩晬語》)。
有兩句詩是這樣寫的魚躍練江拋玉尺,鶯穿絲柳織金梭。這兩句詩寫得好不好呢?初看似乎還不錯,江水像條白色的絲帶子,魚兒跳躍像拋起的一支玉尺;柳條像綠色的絲線,黃鶯鳥兒像黃金梭子在柳條中穿來穿去織絲。其實細一想就會看出練玉絲金這些華麗的修飾語并沒有再現出魚兒、鳥兒的特征,作者只不過是在作文字游戲而已。況且這些比喻也是生硬的、笨拙的。
現在我們來對比一下杜甫的詩句: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全句文字淺樸卻得天然之妙。雨細魚兒常上浮游,歡騰水面;風微燕子作斜飛勢,輕盈天空。不用華麗的修飾語而描繪出了魚兒、鳥兒的動態美,這才是詩的上品。
我們再來看一看白居易的詩句: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這詩用了幾個修飾語早暖新春,這些字并無什么色彩,平常得很。但早鶯與暖樹相配,新燕與春泥相生,這就勾畫出了大自然剛從寒冬沉睡中蘇醒過來的春的活力,于是這些平常的字就顯得不平常了,季節變化,鶯歌燕舞,字字透出勃勃生機。
寫詩一定不要追求文字的表面的華麗色彩,一定要通過對物象的仔細觀察,體驗出那最能表現物象特征的語言,這才可以談得到學寫詩走上正路子。
四
理不可說盡,話不可說完。中學生學寫詩易犯的毛病之三就是生怕別人不懂,總想把話說得更完滿一些,其結果說是詩而不像詩,倒像一篇不倫不類的散文了。
其實寫詩,又特別是以律絕形式來抒發情愫的詩,最要不得的就是把感情一覽無余的和盤托出,不留思索的余地。
清代詩人王士禎說:詩如神龍,見其首不見其尾,或云中露一爪一鱗而已,安得全體?是雕塑繪畫者耳。即便是雕塑繪畫,也不一定就非要創造全體的圖象不可,單畫人的一只蒼老的手,便可想見那人一生的艱辛。詩欲完整地表達情懷,如果用長篇大作,如白居易的《長恨歌》,當然可以,這并不能一概而論;但作律絕小詩,欲求完整就不好。元稹《行宮》: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說玄宗什么呢?詩人沒有說出,其實也不必說出了。古行宮寥落了,宮女已是紅顏憔悴,白發頻添,她還能說什么——豈不說的就是這王朝盛衰,人世凄涼么!詩就是要含無限之意于言外,懂得了這點,才能真正創作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