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師,七十有余,滿頭華發(fā),并無講臺三寸,但有書桌一方。老師雖然年邁,卻總緊跟潮流,白發(fā)燙成幾個大卷,精神漂亮。我有時走神,便看到那頭又多又濃的發(fā),背光時那頭銀絲融進陽光,閃我的眼。我常幻想,年輕時老師這頭發(fā)該是什么樣,是否編成麻花,烏黑靚麗,垂落在肩頭,發(fā)絲也隨風(fēng)飄動。一年老師大壽,我去吃宴席,見到老師年輕時的照片,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樣。她常戴一副金絲眼鏡,鏡架垂下兩條鏈子,隨著她的動作不住搖晃。鏡片很薄,薄到讓人覺得只有裝飾用,擋不住她的眼睛。那雙眼睛不大,卻極有神,一點沒有老年人的渾濁勁,還清亮得和玻璃珠似的,倒映出我的臉。老師的皺紋不深,卻多,好像一道道淺溝。老師喜歡笑,常常樂呵呵的,淺溝里就盛滿了楓糖,叫人是甜到心里。我很小就跟著老師上課了,老師教我普通話。以前嘴巴不靈光,我總把“二”說成“餓”,老師也不生氣,就一次一次糾正我。錯得多了,老師也嚇我,拍著她的書桌,沒有多少聲響,讓我讀上幾十遍標(biāo)準(zhǔn)的才可以下課。年紀(jì)雖然如此,老師的嘴可比我利索多了。什么“紅鯉魚與綠鯉魚與驢”,什么“牛郎年年戀劉娘”,老師可以說是信手拈來,又快又準(zhǔn)。老師教我《報山名》《報花名》從來都是親身上陣,穿著個毛外褂,帶著個毛氈帽。看著就像個隨處可見的老人,不張嘴誰也不知道她說話這么利索。她的書桌上擺滿資料。也不用看,閉著眼睛就聽出我漏了什么老師講課從沒有講臺,只有一張小桌。別的老師在講臺上走幾千幾萬里的路,我聽著老師清潤的嗓音,走過寒冬炎夏,步過千萬的時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