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荒時代,天寒地凍。困在荒涼中的心,隨機械的步伐四處游蕩。
黑夜抱走安詳平和,把虛假的靜謐灑到每一條缺少真實的街道上。
母親從半夜里醒來,聽見隔壁傳來壓抑的呻吟聲。她無措地闖進女兒的臥室,卻發(fā)現(xiàn)地上的小小人兒正蜷曲在床與墻的窄道間不住打滾。窗外射入的月光是無數(shù)只冷箭,破空襲來,把母親的思考戳得支離破碎。
橫抱起女兒,奔到街上。朔風割面,干燥的空氣里夾雜著碎石。黑夜毫不留情地布了埋伏,密密地將世界包圍。出租車的兩柱燈光微弱地一掃而過,瞬間湮滅在無窮盡的冰冷之中。許久又來了一輛,母親大叫著停車,可那車卻熟視無睹地刮過一陣風去。女兒顫抖得更加厲害,“咝咝”的抽氣聲猶如即斷的弦在垂死掙扎。這時的母親只好不顧一切地擋在馬路中央,攔下一輛傲慢的的士。司機蹙著眉頭開了三倍的價,路費,加油費,外加睡眠補償費。
黑暗俯身看著荒唐的劇本,咯笑聲化作寒風的狂嘯,一波一波似乎要將所有的建筑推到。
醫(yī)院建在偏遠的郊外,有張牙舞爪的怪樹作著守衛(wèi)者。母親抱著女兒沖進急診室時,眼中只映入冷若冰霜的背影。白衣天使們在扎堆聊天,看到有人進來了也不散去,漫不經(jīng)心地招待母親的焦急。她們壓根不拿正眼瞧母女倆,只顧抱怨天氣的寒冷和工作的艱苦;她們嘰嘰喳喳地訴控生活的不公,嗓音尖利到好似落伍的秋鳥在嘶叫。女兒已疼得幾乎不再動彈,室外成千上萬的枝杈投射到醫(yī)院大樓白色的瓷磚上,縱橫交錯出黑暗的脈網(wǎng)。
醫(yī)生終于私事辦完回來了,他一臉輕松地拿捏了幾下女兒的肚子,便從周圍一圈長滿胡茬的嘴里冒出了動手術三字。盡管費用驚人得昂貴,差不多花去母親存折里所有的積蓄,母親也只好無可奈何地嘆息了一聲,心中更是涌起層層擔憂。
手術進行地很快,面色蒼白的女兒不一會兒就被推了出來。母親伏在床沿,痛心地看著女兒眼底鮮紅的血絲,痛苦的印痕。
陪著女兒掛鹽水,“滴答滴答”永無休止。
女兒的痛苦絲毫不見減輕,反而腹脹地愈發(fā)厲害。母親慌了神地去找醫(yī)生,卻被醫(yī)生斥責說不懂醫(yī)學的人總大驚小怪。
女兒越來越憔悴,腹疼的次數(shù)更多了,沁出的汗水順面頰留下,沖刷被寒冷催出的溝壑。
挨到黑夜退去,早晨的曙光照亮醫(yī)院的時候,病房外一陣騷動。護士沖進來說女兒要再動一次手術。母親驚訝極了,卻由不得幾位白衣天使匆匆推走女兒的病床。
夜晚的一幕再次上演,手術室里的黑暗依然占據(jù)著空間。它盯著手術室中橫躺的女兒竊竊地笑,笑聲挾著一股冷意,讓所有人不禁打了激靈。
母親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發(fā)呆,淚水不住地涌出,擔心、害怕、迷茫、痛心,復雜的情感凝成晶瑩的淚滴滾落。方才走過去兩名護士,她們交談甚歡,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母親緊繃的神經(jīng)上。
“聽說了嗎?昨晚送進來的小女孩又開刀了……”
“可不是,明明是闌尾炎怎地就看成膽囊炎啦,真可笑,平白讓人家丟個膽!”
“可笑的還在后頭哩,我聽說王醫(yī)生不知怎么糊涂法,竟把塑料手套落在那女孩肚子里頭了,嘖嘖,那多難受啊……”
“這樣也好,王帶頭的那幫護士也脫不了干系,咱們說不定又能……”
聊天的護士們花枝亂顫地走了過去,留下心灰意冷的母親獨自坐著。
黑暗藏在長椅的陰影里嗚嗚作響,門前卷起了一陣大風。白衣天使的帽子、醫(yī)生的白大褂統(tǒng)統(tǒng)被掀到了空中,隨風狂亂。公路上,有輛出租車因重心不穩(wěn)翻了個個,把司機壓成了粉碎性骨折。
惡作劇還未完。黑暗與寒冷相攜手,導演了漫長冰荒時代中的小小插曲。
